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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试卷发下来,不用看我就能猜到,老师一定会在作文那页的页眉上,用鲜艳的红笔批上两个刺目的大字:“跑题!”甚至有时候,后面还会跟着一长串“!”,仿佛一个个凌空飞落的炸弹,将我连同分数炸得惨不忍睹。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写作文的时候,我的大脑就好像一列没有制动的小火车,一头闯进葱茏密植的想象森林,将老师拟下的标题、思想以及写作手法全部撞个稀巴烂,甚至碾成一摊烂泥,然后,冷不丁长出几个浮想联翩的蘑菇来。
试卷从前排传了过来,途经之处,同学们都笑得人翻马仰——40分的作文,只得了10分不说,不知道哪个捣蛋鬼还在老师批语“跑题”的后面加了一句:长跑冠军!
语文老师多次找我谈心:“周东同学,你的作文确有新意,但要知道,高考不是为适合你而任意改变的龙门,必须按照我给你的建议去写才更有把握……你瞧瞧你,写景致散文,你却写‘秋天在时光的纸上哼着小曲,壮胆’——这不成了童话吗?还有写议论文,你却分了那么多小标题,洋洋千言,像一篇小说……”
我唯唯称是,虔诚得都想打自己的耳光。但结果是:再写那样的命题作文,我依旧是“随心所欲”的小火车。
全班唯一能够理解并和我谈得来的,只有玮。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一头碎发长长的,遮住了眼睛,说话时会用手轻轻一拂,用他的话说:“这叫个性艺术。”
的确,全校学生甚至连音乐老师也不得不承认,玮有着很强的音乐天赋,那双修长的手指只要一搭上琴键,就好像蝴蝶闻到了花香,手指翩翩起舞,琴音圆润有力,不张不亏,收放自如,一如清晨乍放的山雀翩跹在静静流淌的溪水边,还好像水中的鱼儿嬉戏水面上飘零的枫叶。
可是玮的功课也不容乐观,各项成绩只是勉强及格。班主任经常教育他:“钢琴弹得好最多去考艺校,可艺术是个无底洞,投入和出路往往是反比,不如多抓抓功课,考上名校选择好的专业,出路才广……”但是玮依旧我行我素,每周四下午的钢琴练习雷打不动。
我和玮终于成了全校师生眼中的“另类”。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恍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我们一起打饭一起去宿舍,并肩行走在校园紫藤花绽放的古韵长廊,看着同样排在中下游的成绩单,忧愁而又无奈地相视一笑……
决定命运的高三不知不觉摆在了面前,同学们个个都铆足了劲,一头埋进了课本,饥不择食地复习、做题。或许是我们远离了同学,或许是他们疏忽了我们。总之,我和玮常常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寂寞,就那样悄悄噬啮着我们高贵敏感的十八岁。
后来的岁月,我常常想:如果我和玮不是他们眼中的“另类”,会不会仍然相逢并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们都俯首于命运,青春会不会仍是同样的寂寞?
接到本市一所三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时,我收到了平生第一张稿费单,一篇散文发表在本市的一家报纸上。玮也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不起眼的艺校。
我俩高兴得像疯子,在一家小餐馆里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又唱又跳,庆祝来之不易的“伟绩”。饭店老板一直用迷惑的目光瞅着我俩:考上并不怎么样的大学,有什么值得你们疯狂得没了人样?!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哭了很久。我对玮说:“我们相约10年吧,10年后,我们揣着各自的梦想,在这里相聚!”
时光的跫音轰隆隆推着我们走向各自的生活,青春成为永不回首的单行线。我依旧像一列晕头晕脑的小火车,没日没夜码着字,有时候搁下笔,窗前晨光熹微,听着耳边小鸟啁啾,不由间又想起那会跳舞的手指。
终于等到了10年的同学会。当我匆匆走进学校熟悉的礼堂时,四周响起一片掌声,曾经的老师已经白发苍苍,拉着我的手自豪地给时任校领导介绍:“这是我教过的最有文学才华的学生,市面杂志上,他的名字满天飞。”
我惶恐得厉害。记忆中老师那些大相径庭的话,一一浮了上来。老师并没有错,他当初给我指引的是一条高速直达的捷径,只不过我用坚守,来成全自己年少岁月里最美丽的梦。
玮因为工作忙没有参加聚会。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过得很好,毕业后开了一家钢琴培训基地,收入不菲。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我的眼睛湿润了。
原来,那些记忆深处无法释怀的寂寞,终于在青春成长的花香遍地中,沉淀成晶莹剔透的珠玑,只是,一直不能令我忘却的,是我们相伴走过的脚步,是那么孤独而又固执地梗在时光里,成为今日最值得流泪和欢笑的箴言。
青春,是一场寂寞的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