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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觉得,死亡离我很远,我觉得我们是要终生在一起的,妈妈。
去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你被查出肺癌。虽然你发现时仍是早期,手术也很成功。但我们的生活,从此陡然一变。
我开始想象死亡。我在很多个夜里一边退缩,一边想象它,然后克服想象,然后再重新想象。我觉得很无助,并且知道你也很无助。
手术后你恢复得很好,这些时间,表面看来我们的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好,起码是更安祥,因为你更注意休养,而我则学会了做菜做家务。我买了大量心理学的书籍,企图给你、也给我自己一点力量。我甚至开始转向宗教。宗教告诉我,一切皆无常,对生离死别的恐惧,也是一种“痴”。
我必须想到,你是会离我而去的,妈妈。
想到这一点,是什么感受呢?首先我感到的竟然是恨。我有点恨命运,它竟然没有我以前以为的那么仁慈。你才六十出头,并且一生坎坷,几乎没有过过好日子,似乎不曾体味过内心的幸福和自由。
我还有点恨这个世界。我觉得是这个世界把你剔除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欢乐和精彩都与你无关了。看似是你把这一切抛下了,可实际上是我们把你隔离了,从此你再也享受不到所有的好了。
而于我而言,从此,所有的好都不是那么好了,所有的光明都带着阴影,就是在最最快乐的时候,也一定会有悲哀,因为这一切与你无关了,如果你离去,你就不会知道这一切了。
我甚至也不想自己过得那么好,过得越好,内心某个角落将会越难过。反差越大,空洞也越大。总之,我所获得的,将会不断提醒我失去的;我所欢乐的,将会不断提醒我所悲伤的。
我将会害怕回忆。我尤其害怕回忆童年,因为在那个时候,你是天,你是地,你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一回忆于此,就将会提醒我一种叫“永远不再”的概念。
永远这个词,年轻时恋爱着的我,曾觉得它是一个甜蜜的词。但如今于我而言,它只与生离死别联结,是所有的词汇里,最黑暗的一个。
而在所有的悲哀里最悲哀的一层,则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此生有满足的感觉?哪怕只有一些些?我不知道你对我是否有骄傲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总是想到那部电影,《鬼眼》。那个能看到鬼的男孩说,他死去的外婆告诉他,他妈妈曾问他外婆的那个问题,答案就是:每一天。
然后男孩问他妈妈:你问外婆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他妈妈泪流满面,很久才说出:我问你外婆的是,你是否曾为我感到骄傲?
每次当我想到那个电影镜头,我总是同样地热泪盈眶。妈妈,你是否曾为我感到骄傲呢?我不敢这样问你,我很害怕回答是否定的。我害怕你告诉我,你将带着对我的失望离去。
我好像总在让你生气。你很要强,而我一点也不像你。你自己命运坎坷,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于我身上,而我天资平平,一直到今天,既没赚多少钱,也没有任何风光可言。
总之,很多时候,我以你的眼光来打量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真是很抱歉。当别人炫耀她们的孩子多么优秀的时候,你一定很失落吧?
你觉得,我傻,幼稚,不开窍。你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受骗的份儿。你曾告诉我,没有人会真心对我好,如果他们对我好,那只是因为他们想利用我。
我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有个男孩喜欢我,你说他之所以喜欢我,不外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爸爸当时当了领导。
后来我才渐渐理解,你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命运在一点点地向你加强这一点,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危险的,世道人心是不可信的。你受到的欺骗和伤害确实太多,年轻时你婆婆亏待你,外公被迫害去世;中年时,外婆又自杀;晚年,爸爸在感情上背叛你。而我的缺心少眼儿,又格外地加强了你的危险感。
妈妈,所有这些,是我后来才慢慢理解的。我年轻时不能理性地去思考这一点。每当我被你批评,我总是一味地愤怒,我气自己在你眼中像个弱智,我还气你这样的思维和观念多么愚蠢。
事实上,我那样在乎你。一直到我结婚、生子,你于我而言,仍然代表着世界的大部分,我不能像一些人说的那样,把你当成一个境界不高的老太太,置之一笑,然后哄哄你,那样大家便可相安无事。我做不到。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用尽全力想让你知道,我运气很好,我很好命,我很幸福。
我结婚了,我开心的时候,不想对任何人秀幸福,只想对你秀。我与老公吵架的时候,不怕被任何人知道,唯怕你知道。我一心让你知道我的婚姻有多么幸福,我的老公对我多么好,哪怕有一点点不好,我也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别人受委屈往娘家跑,我是打死也不会这样干。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真傻,我有能力幸福。
说实话,在我不用你的眼光、而是用自己的眼光来看待我自己时,我并不认为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我也许天资平凡,但也有自己适合的生活方式,也有自己的努力,也体会到自己所确信的快乐和幸福。但当我想到你的眼光,我的价值观便风雨飘摇,我顿时不知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曾以为,人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及自己所爱的人的幸福而努力。但我的努力有意义吗?假如它们得不到你的承认。一个人的努力结果不能为自己母亲所肯定,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感到骄傲和幸福,那么它有意义吗?纵千百人对她点头,但她母亲对她摇头,她能快乐吗?
我必须在内心里彻底与你和解。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可能的任务。
有一次看到一本叫《生命的重建》的书说:“我们的父母不可能教会我们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的父母不懂得如何去爱他们自己,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懂得如何教你去爱自己。他们只是竭尽全力,把他们在孩提时代学到的东西,依葫芦画瓢地教导给他们的孩子。同时,我们用父母对待我们的方式对待我们自己。我们用同样的方式责备和惩罚自己。”
是的,它说得很对。因为,每当我想到我们的关系,我就对自己感到否定、迷失、困惑,还有一点轻微的厌世。
妈妈,我所顿悟的是:我必须把你看成一个孩子。
我之所以曾在漫长的青春期里为你的斥责感到痛苦,是因为我把你所说的当成了“对”的代名词,而它又确实不是我所理解的“对”。有很多次,我一边与你争吵,一边却还是按你所说的去做,做了之后又深感后悔,因为它不是我认为应该做的。如果是今天,我会坚持不做,我可以不听你的,因为你不是超人,没有义务“对”,没有义务“好”,你也不见得有能力指导我,你可以愚昧,可以荒唐,可以错误,可以幼稚。
现在,我仍然时时感到无能为力,面对你头脑里一些“自找不痛快”的念头,我不知如何劝说和阻止。很多的智慧我还不曾具备,成长多么困难,你要给我时间。
常与我在博客上来往的一个朋友,生活甜美,她经常在博客中写她如何承欢于她母亲膝下,她母亲慈祥开明,就像我们年幼时读到的很多文学作品里的母亲形象那样。
事实上,一个母亲是什么样的,决定了这一家人生活的基调。北方人说,爹蠢蠢一个,娘蠢蠢一窝,也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一个女儿是多么幸福啊,最幸福的一点是,她有很多机会向她母亲表达她的爱。她的母亲那样明媚,她们母女间的表达和交流,便是那样轻盈和松畅,完全不会有我们这样的纠结,这样的跋涉。当她给她母亲买衣服,当她为她母亲做事,当她母亲四处夸口“我女儿如何如何”,那就是我最羡慕的时刻啊。
妈妈,我真的不想羡慕别人。我不想当以后我看到别人那样骄傲地幸福的时候,我一个人孤零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又后悔又委屈。我不想那样。给我机会吧,为了我,请你一定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