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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去山东,见蝎子成了如今的一道菜。全须全尾被称为全虫的蝎子,用烈油炸过,一上桌就是一大盘。被炸熟的蝎子支里八叉,呈现的是挣扎过程中被固定的状态。每看见这道菜,我都会想起,我小时候曾被蝎子蜇到过,尝过这家伙的厉害。
小时候成天在野地里跑,先是蜜蜂蜇过我,后是马蜂蜇过我,接着就被蝎子蜇到了。这三种虫子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的武器都不是长在嘴里,而是长在尾部。尾部生有一根注射器一样的利刺,“注射器”里装的都是毒液。相比之下,蜜蜂的毒性小一些,被蜜蜂蜇过,出一个小红点儿,疼上一阵儿,就过去了。马蜂细腰长身,毒性要大一些。被马蜂蜇到,想隐瞒都不行,因为蜇到的地方会发肿,三四天之后才会恢复原状。最可怕当数蝎子,蝎子的毒辣是重量级的,一旦被蝎子蜇到,会疼得钻心钻肺,入骨砭髓,让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是在夏季的一天晚饭后被蝎子蜇到的。农村吃晚饭比较晚,一般都是端着饭碗摸黑在院子里吃。所谓晚饭,也就是一碗稀饭,里面顶多下几粒麦仁而已。我喝完稀饭,往灶屋送碗时,右手在门框上摸了一下。这一摸,得,正好摸到蝎子身上,就被蝎子蜇到了。刚被蝎子蜇到时,我并没意识到遭遇上了蝎子,当右手的中指猛地刺疼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被钢针扎着了,而且扎得还挺深。这是谁干的?把针插在门框上干什么!我正要把疑问说出来,又一想,不对呀,就算门框上有针,我只是把针轻轻摸了一下,针也不会扎得如此主动和厉害呀!坏菜,黑灯瞎火的,我定是摸着蝎子了。那时候,我们老家的蝎子是很多的。蝎子是夜行爬虫,一到夜晚,蝎子就往上翻卷着带环节的长肚子,举着武器出行了。特别是在闷热潮湿的天气,从墙缝里爬出来的蝎子更多。我见有的大人拿着手电筒,哈腰探头往墙根上照。照到一只蝎子,趁蝎子被强光照得愣神的功夫,就用竹筷子夹起来,放进玻璃瓶里去了。不到半夜工夫,捉蝎人就能捉到多半瓶活蝎子。我们那里的人不吃蝎子,他们把蝎子卖到镇上的中药铺里去了。我从没捉过蝎子,与蝎子无冤无仇,相信蝎子不是有意蜇我。也许是,那只蝎子从门框上经过,我碰巧摸到了它,它误以为我要捉它,就给我来了那么一下子。
我对娘说:蝎子蜇我了。娘惊了一下,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感觉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不是蝎子蜇的是什么!娘说:蝎子蜇着可是很疼的,你不疼吗?
当然疼。在娘说到疼之前,我的手指虽说也疼,但疼得不是很厉害。娘一说到疼,仿佛对疼痛有所提醒,我的手指霍地就大疼起来。真的,我一点儿都没有夸大其词,的确疼得霍霍的。那种疼像是有一种跳跃性,它腾腾跳着往上顶,似乎要把皮肉顶破。顶不破皮肉,只能使疼上加疼。那种疼又像是有一种滚动性,它不限于在手指上作威,忽儿滚到这里,忽儿滚到那里,整只手,整条胳膊,甚至全身都在疼。人说十指连心,我以前不大理解,这一回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怎么办,我只有哭。我那时意志力还很薄弱,没有力量忍受疼痛。我一上来就哭得声音很大,很难听,鬼哭狼嚎一般。我们那里形容一个人哭得尖利,难听,说是像被蝎子蜇着了一样。我不是像被蝎子蜇着了,而是货真价实的被蝎子蜇着了,哭一哭是题中应有之义。娘无法替我受疼,无法安慰我,也没有劝我别哭,只是让我躺下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倒是想睡一觉,可哪里睡得着呢!通过大哭,我想我的疼感也许会转移一下,减轻一些,不料我的疼感如同一架隆隆开动的机器,而我的眼泪像是为机器加了油一样,使“机器”运转得更快,疼得更厉害。我的身体以前从没有这样疼过,不认为疼有什么了不起。这一次我算是领教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疼法,疼起来真是遭罪,真是要命。
除了大哭不止,我还为自己加了伴奏。我躺在放在院子里的一扇门板上,伴奏的办法,是一边哭,一边用两个脚后跟交替着擂门板,把门板擂得砰砰响。我家住的院子是一个大宅院,院子里住着四五户人家,其中有爷爷奶奶辈的,有叔叔婶子辈的,还有不少堂哥堂姐堂弟堂妹。我知道,由于我的闹腾,全院子的人恐怕都睡不着觉。可我没有办法,谁让万恶的蝎子蜇了我呢!几十年后,一个堂弟对我说,那次挨了蝎子蜇后,我差不多哭了一夜,直到天将明时才睡着了。我说很丑很丑,不好意思!
由于对蝎子心有余悸,见炸好的蝎子端上来,我不大敢吃。朋友一再推荐,说是山里野生的蝎子,我才尝了尝。油炸蝎子挺好吃的,跟我小时候吃过的蚂蚱、蛐蛐、蚰子、爬蚱的味道是一样的。不过吃过一两只后,我就不再吃了,不能因为蝎子曾经蜇过我,我就对沦为盘中餐的蝎子大吃大嚼。
我大姐小时候也被蝎子蜇过,她是摸黑用葫芦开成的水瓢舀水时,被爬在瓢把儿上蝎子蜇到的。
在电话里听还在老家的我大姐说,老家现在没有蝎子了,农药的普遍使用,药得蝎子已经绝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