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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然说要和朋友来我所在的城市旅游。但是我没想到,我在高铁站看到的他的朋友是个女孩子。他嬉皮笑脸的给我们做介绍,他的用词是“大学同学”,但转头就偷偷求我不要告诉爸妈。
像是在那一瞬间,我才忽然发现,其实阿然已经念大学,是个大人了,不再是我的小跟班。他身边有了更重要的女孩子,将会挽着他手,和他分享以后的人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想哭的。
01
阿然是我的弟弟。
他小我五岁,在我已经记事的时候他哇哇大哭着冒出来,分薄爸妈对我的宠爱。那么一个软软塌塌的小肉球却成了大家的宝贝,吃饭哄着他,臂弯抱着他,眼睛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他。
我忽然就受了冷落,理所当然我要讨厌他。我冲他做鬼脸,霸占自己婴儿时候的小棉被,偷偷吃掉煮给他的米糊糊。
等到他再长大一些,他莫名其妙爱粘着我,非要做我的小尾巴,样样事情都要学我做――那就更讨厌了。因为小孩子通常都喜欢装大人,只爱和比自己年长的人一起玩儿。
那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常常一起去一个姐姐家。
姐姐漂亮又温柔,总是很热情的招待我们,会带我们荡秋千,给我们编漂亮的辫子,给我们放香港的电影,请我们吃新从树上打下来的枣儿。
我心里很遗憾,为什么我不是有一个这样的姐姐,而是要有一个烦人的弟弟。
有一回,我依旧趁着阿然不留意,偷偷溜走去姐姐家玩。其实走到半路上,我已经发觉不知怎么阿然竟然远远的跟了上来。但我不回头,只越走越快,心想早点甩掉他,他就会自己回家了。
到姐姐家的时候,她们正在看一部成龙的喜剧片,我挤在她们中间坐下,却控制不住的心神不宁。我以前有带阿然来过这里,他会不会记住了路,自己过来?路上要途径一座窄桥,他会不会太害怕就跌进水里?我心里又急又怕却不肯承认,硬生生的要坐在这里,跟不上大家笑点,只好突兀而茫然的慢半拍。
过了一会儿,又有同学进屋来,瞧见我就说,好像看见我弟弟在桥边。我说不可能,但身体不受控制的马上就站了起来,拼命跑了出去。
我总觉得阿然是个累赘,是个讨厌鬼,但其实他只是我弟弟。
我一边跑一边就忍不住已经哭了,心里不受控制的想,如果阿然被河水冲走了,那一定就是我害死他的。我越哭就越跑不动,越跑不动就越害怕。可等我跑到河边,哪里还有阿然。
我几乎要魂飞魄散,却看见桥边小路上蹲着一个小灰团子。
我走过去就看到阿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蚂蚁,他抬头看了一下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姐姐,你哭脸啦。”
02
我离家去外地念书的时候,他才六岁,开始我每个月都会回家,再后来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学校。于是在这许许多多我未曾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里,他渐渐长大,原本胖墩墩的小团子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
从最开始,他心心念念等我,在每个月底站在门口跳着脚叫我姐姐,到后来,某一天,我回到家,就突然发现我家小弟阿然变成了一个手长脚长身高一七五的明朗少年。
我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他推着自行车出来,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他就跨上自行车迎着阳光而去,白衣飘飘,一如所有中学校园里备受追捧的那些人气少年。
他离我越来越远。
我仿佛看见,我们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在同一条河床上流淌而过,却已经站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在这些年里,我也渐渐变成了一个阴郁少女。
过年去外婆家,亲戚们围在火盆前议论各种大小事。今年的收入。新娶的媳妇。孩子的成绩。道听途说的流言。兄弟姐妹的旧事。
然后有人说起我。
“阿梢小时候还是很活泼。怎么现在这么不爱说话。”
“读书读多了吧。小时候还是要多出去玩一玩。”
“长大了性格当然就变了。你看阿梢长得也没有小时候可爱啊。”
“乱讲什么,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读书好才行。”
我就坐在一旁小桌子边慢慢的剥一个橙。
有人还有笑嘻嘻问我妈:“林梢不讲话,是不是生气啦。”
“生什么气,大家就是说着玩,都是关心她啊。”
我剥完了橙,就把它放在桌上,默不作声的出去了。
有人压低声音说:“不知道是不是自闭症,你家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好像是一个表姨,我没弄得太清楚这些亲戚关系。
屋外有一大片的雪花树,我捡了一根细竹棍去戳那些花苞,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诸如不如变成一只鸟飞走好了,不如变成一只蚂蚁算了,死了埋在这里也行,算了还是不埋了。
然后有人戳了戳我的背,我回头看到阿然。
他拿着橙子,满脸严肃的看着我说,姐姐,我以为你哭了。
很多年以后,当我们也成了在火炉边说旧事的兄弟姐妹,才有人说起那时候。在我走后,阿然大声的冲着亲戚们喊:“不许说我姐姐。再说我姐姐我就拿棍子打人了。”
气得我妈才几乎真的要拿棍子打他。
03
我从小就是优等生。我爸爸便找我,说阿然一个劲的贪玩,成绩平平,叫我去劝他,给他带点好影响。
那时候阿然已经念到高一。
我打好腹稿,找好机会,长篇大论的和问他学习,说我的意见,以前人之姿,说我全部都懂。然而他只是坐在我的对面,嗯嗯啊啊的点头。那神情我很清楚,偶尔我抬头也会看到如出一辙的眉眼,那是在说――我不反驳你不代表我赞同你。
于是我可说的话忽然变得不多了。
曾几何时,他还牙牙学语缠着我有说不完的��嗦话,我一句也不爱听,等到有一日我打叠起精神要做出姐姐的样子,他却说和人有约,要出门了。
血脉天性这种东西或许是真的存在,只是大家觉醒的时间大约没有提前约定好。
电视还在放,呼啦啦的都是哄笑声。我坐在桌前想大概就是这样了――我小时候对他并不好,长大了也不曾在他身边,忽然要充当人生导师,做他亲爱的姐姐,那怎么可能?
可阿然却又回来,手里举着一只冰棒。
“要不要吃豆沙冰?”
“要。”
阿然把冰棒给我,又一阵风般的走了。
静寂而潮热的屋子里,豆沙冰冒着一团团的白色冷气。
我的QQ签名最新的一条是:怀念家乡豆沙冰。原来虽然阿然从未和我聊过天,但是他也有看到。
04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原本我以为稳固的小世界忽然分崩离析。
“大人们”有一种奇怪的展望,从未提供过任何先天基因和后天训练,却希望你天然成为一条变色龙。
念书的时候,我是“别人家的小孩,课业优秀,文静乖巧”。
毕业以后,我却常常被各种长辈电话约谈。劝我回家乡工作。要我变成开朗性格。说一定要扩大社交圈,建立人脉。讲运营营销自主创业,什么菜更有前途。再然后是家人如何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赶紧成家立业,宽慰一众人的心。
总而言之,我所选择的种种都是太傻太天真。
那一年,过年夜,爸爸老调重弹,展望我回到家乡生活多惬意,找个男友速速结婚,生个小孩子让他们带,他们才算可以安安心心退休养老了。
我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阿然却忽然说,姐姐没有男友有什么关系,就算姐姐不结婚也没关系,在外地发展好不好也没关系,还有我呢,姐姐有什么事情不都可以找我吗?姐姐,你不用怕不用担心。反正你还有我。
我低下头,眼睛有点发热。
我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故事,见识了很多人的人生,我以为我智珠在握,不会再害怕。但原来不是。我仍旧会怕。
我想起小时候,我和阿然住在村里。
夏夜,屋前的草丛和田地里就会飞出小小的萤火虫。我和阿然都喜欢得不得了,抱了玻璃瓶去逮它们。小孩子都这样,喜欢起一样东西来,恨不能揣在怀里时时刻刻带着,只管自己高兴。
这小东西并不聪明,飞的也不如蚊子快,呆头呆脑的翘着屁股。
我那时不过七八岁,阿然才刚刚透出机灵劲儿,下手不知轻重。待他把萤火虫抓进瓶子里,那小虫子已经没什么精神爬了,连光都暗暗淡淡的,只有一个灰黄色的躯壳,并不美,也不神奇有趣。我立马叫他放了那可怜的虫子,不准他再抓。
但我自己却把我瓶中的萤火虫牢牢关着。我想,我会待它好,绝不叫它受伤。
那时候天热,我们家集体睡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星,我都觉得不如我瓶中的萤火虫。我抱着瓶子欢欢喜喜的睡着。可是第二天,萤火虫还是死在瓶子里,变成一枚干枯的稻谷壳。又丑陋又凄凉。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害怕,没得及哭。阿然就从我背后冒出来,大闹:你看,你不让我抓,你自己把它弄死啦。于是我的注意力全部都改道一路奔驰去教训他了。
其实这么多年,虽然我才是姐姐,但陪在我身边,安慰我,让我不哭的,都是阿然。
05
然而倏忽之间,他早已不是独属于我的少年。
阿然带着女友逛各大景点,并不要我陪。我以前一向标榜说人是独立个体,任何以亲缘关系为借口划分远近亲疏的行为都是耍流氓。但看着阿然和女友,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醋海翻天,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说,幸好还控制得住自己,没有做出丑恶的大姑子嘴脸。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些嫁女儿的爸爸心态――嫁不出去愁,嫁出去也愁。
阿然住附近宾馆,他的小女友住我租的地方。他送人回来,我就趁楼道里够黑,谆谆告诫他与女生交往的诸多规范,尤其是要人命的那一条。
我知道这种事情家里长辈无人会说,我只怕他被一众表兄弟带坏。
阿然大大咧咧说:“没听懂。”
我一直咬牙瞪他,完全忘了楼道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他像是能意会,低低笑了一声,然后一只手掌就落在我的头上。
“姐,我是真的忍不住要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气得好几天不愿意和他说话。
他在这里的玩了一个礼拜,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要上班,没有送他们。下班八点才到家,黑漆漆的屋子瞬间亮起来,干净整洁得不像是我住的地方。
房间的钥匙放在桌上,旁边是一个蓝色包装纸裹起来的礼物,上面贴着一张小卡片。
“姐,我没办法把星星送给你,但是有萤火虫陪你也不错吧。”
我拆开来看,是一个铁艺的小烛台,做成小昆虫的模样,张开的翅膀贴着彩色玻璃,晶莹剔透。
这笨蛋,这哪里像萤火虫?我没忍住大笑,眼睛却有点热。
我的少年已经长大,但是,他却永远都是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