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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丫头,来生再见。”简单的一句话几个字,却足够她用一生的时间去想念与疼痛。都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可是她不愿让时间带她一起忘记那一切。她只想回忆像眼泪一般,一滴滴往下落。她愿它们陪着她慢慢变老,直到死去。
小学那年她随父母到了那座小城,在郊区买下了一处院子。院子的主人常年赌博,负债累累,于是准备卖了老院子还款。父母给完钱后,他的父亲说怕搬家漂泊耽误他上学,不愿搬出去。四合院很大,有不少空房子,父母听周围的人说他的父亲曾经把他母亲打了个半死,连夜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也不愿惹事生非,答应他们住一年。
第一天去学校时,他走在前面,她跟在他后面,却不敢靠近,他身上有一种让她恐惧的气息。从那天起她的书包或是书桌里常有青蛙、壁虎、有时还会跳出来一只松鼠,有时书包里全是水,或是一本书也找不到。最严重的一次,她的书包被划破,无法背书。她依然无动于衷的沉默着,不去告诉老师,也没有告诉父母,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她,疼惜她。她能做的只是狠命的学习,用力的坚强,默默的承受,然后等到有一天她可以养活自己时,她便会永远的远离这一切。
不知是因为老师知道了,还是他变得有人性了,小学的最后半学期,他开始沉默,不再欺负她。有一天母亲给她一个很漂亮的新背包,她却并不知书包是张浩买给她的,说是弄坏了她的书包,赔给她的,不要让她知道。那时的他有时会用她无法看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像是愧疚或是心疼。有时她会觉得后背凉嗖嗖的,转身时她发现他在盯着她看,发现她后,他立刻把脸转向窗户外。有很多次,她觉得他其实不是坏孩子,他也许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受了伤的孩子,因为受了伤,才用与他内心不同的性格掩饰着自己。他沉默的前几日,她被母亲摔出门外时,她看到了他远远的向一个中年妇女跑去,那应该是幼年时离开他的母亲。
照毕业照的那一天,他并没有参加,当同学们回到教室时看到他发了疯似的,拿起一个个板凳在教室里乱扔乱砸,黑板,桌子,同学们的书包和书四起飞舞,凌乱不堪,当他转身时,她分明看到他用受伤的眼神盯着她看,眼里好像有叫泪水的东西在闪烁。关于那天发生的事,原因一直到她上了中学后的很久,她才得知真相。于是她找到了他沉默的那段日子曾给过她的一本漫画书,他说让她好好保存着,若是丢了,要她好看,那本漫画书其实她非常的喜欢,想到那时他那么认真的口气,她很好的保存着从来没有敢打开过。
“程沫。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话就收下纸条把书还给我。”此去经年,每每想到他纸条上的话,她的心便撕裂的疼起,若时光可以重回,她愿意对他说,“张浩,程沫也喜欢你”,可是那年他已经随着他父亲不知去向。
时光可怕也可敬,小学、中学、大学、再到毕业,她有了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一路走过,追着她走的人不少,只是她无法忘记那个曾走到她前面,带她去学校的男生。应该说是 再也不会有,有时也会有同学和同事问她,你漂亮又有能力,为何不谈个恋爱找个男朋友,也有人悄悄议论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每每被人问起,她只是莞尔一笑,虚假的回答,缘份还没有到吧。其实她是知道的,缘份,她已错过一些,只是她并不后悔也不觉得可惜,她觉得一个人这样简单的活着挺好。连亲情都无法依靠与信任,她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友情、还能胜过血缘的力量。
一次出差的机会,她在新疆见到了他曾经的哥们,他说张浩捅死了人,现在人在新疆监狱。他说了太多关于张浩过去的几年里的事,而那些事就像电影一样一场场从她的大脑里播放着,直到她心口剧痛,晕倒在地。醒来后,张浩的哥们递给她一个包裹,说正准备去北京找她呢,却不想正好遇到了,说是里面全是张浩的东西。
有些擦破的黑色背包,她记得,她换了紫色新背包那天,他也换了一个黑色的新背包。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背着它。背包里有几本被翻破了的漫画书,都是小学时她喜欢看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紫色袋子,她喜欢的颜色,里面的信封和信纸都她喜欢的颜色,他写给她的信,不多一年一封,十年十封。
第一封:沫丫头,真丢人,第一次给女生写纸条,第一次说喜欢你这样的字眼,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有我在意与想保护的人,第一次却被狠狠的拒绝。呵呵,我不擅长煽情,没有告别就离开有些后悔了。我现在与父亲在山西一个煤矿,有吃、有住、还有工资可挣,挺好,你呢,上了中学不要像小学那样像个木头被人欺负,谁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去砍了他们……。”
第二封:沫丫头,没打算给你邮寄信,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从小我就没有对谁说过对不起,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对不起,沫丫头,那年整整欺负了你几个月,www.vipyl.com 每次看到你总是用右手翻书、写字、拿东西,觉得奇怪,问了你父母后才知,你9岁时出意外,被玻璃堆里的玻璃划断了手筋,废了左手。所以从那天起我开始沉默,开始害怕你看我的眼神,也许是从那一天起我便喜欢上了你,也许是更早时已经喜欢上了……。
第三封:沫丫头,上了中学有没有让你喜欢的男生,喜欢你的应该有很多吧,玩归玩,不能耽误了学习,我现在成天待在煤矿里,深感知识的重要,时间长了我连一些基本的字都忘记了,你要好好学习,等你学业有成了,给我当老师,我也试着做个知识青年……。
第四封:沫丫头,天冷了,多穿衣服。你怕冷不能冻着,上了高中了,长大了,应该长个心眼了。谁也不要相信,只相信自己,当然也可以相信一下我,呵呵……。
第四封:沫丫头,煤矿塌方,伤着了腿,不能走路,还好躺在床上还能给你写信,挺幸福的,高二了,听别人说要分文理班的,按着自己的喜欢去选择,不要让别人为你做主,等我的腿过几个月好了,去看你,沫丫头应该变漂亮了……。
第五封:沫丫头,高三了,要冲刺了,看电视上说有些同学受不了沉重的学习和压力失眠的、头痛的、逃学的、听我哥们说你还好,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听说你淡恋爱了,有个男生非常的喜欢你,看来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时候我欺负的木头人了……。
第六封:沫丫头,听说你考上了名牌大学,替你高兴,丫头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受伤的地方了,我的腿好了,只是父亲出了事,送不了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你是最坚强的……。
第七封: 沫丫头,大二了吧,呵呵。我都记着呢,有空多转转大城市的山山水水,留下你的身影,以后拿给我看,我也就知道大城市的样子了。忘记写了一件事,我父亲和人赌博被人砍伤了……。
第八封:沫丫头,本来打算去看你的,父亲又出事了,我们离开了煤矿,现在到了新疆,我会开车,现在开出租车呢,挺好的,挺想你的,现在听不到你的消息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第九封:沫丫头,听说你每年都和我哥们打听我的消息,我挺好,很想见到你,却又怕见到你,没有告诉你那年在煤矿我砍伤了那些砍我父亲的人,他们找到了新疆了,我被砍伤了……。
第十封:沫丫头,信里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年离开煤矿时,煤老板的女儿死跟着我不放,他父亲找了人找到我们,打断了我父亲的腿,我捅死了煤老板,沫丫头,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些年写信写出胆子了,不怕对你说肉麻的话了,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件事,小学那年我买了两个新书包,一个紫的一个黑色的,想着以后告诉你,看来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个书包还在吗?不能扔啊,那可是我的心,沫丫头,来生再见。
枪决前已经不允许探监,那日下起了大雨,她站在监狱外的空地上,雷声,闪电声,还有她听不到却在心间响起的枪声,夹着她的哭泣声,穿透了整个城市。口中有鲜红的液体流出,她知道那是她的心。
她是个怀旧的女子,曾经一度以为那是养父母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原来是他的心,还好她还留着,她把一黑一紫两个沾满岁月伤痕的背包放在一起,对着天空说:“张浩,看见了吗?我们的心终于在一起了,你是我今生难以终结的疼,我们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