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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沙洲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小城工作,举目无亲,孤零零一人,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不凄凉。他当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是山东人,却分到河北来了,而且还是一个小县城,他可是首都著名大学的本科生啊。时间和环境真是一块块好磨石,不管是有棱有角的东西,还是方方正正的东西,都会让它们圆圆滑滑,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沙洲在小城娶妻生子。妻子也是外地人,岳父家距小城有三百多公里,来来往往非常不方便,因此没有特殊的事,沙洲和妻子很少去那里。沙洲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几年后便显出了卓尔不群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在单位口碑也不错。只是他平时总感到有些许不如意的地方,尤其是逢年过节,看别人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他家却冷冷清清,孤单的气氛令他愁眉不展。教育局有一个管人事的科长,姓陈,叫陈首先,是沙洲岳母家的表姐的孩子,按辈分说,沙洲应该管他叫表哥呢。但陈首先很少和他家来往。有一回因为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沙洲还去找过他,沙洲还提起了岳母家的一些事,沙洲的意思是想跟陈科长拉近关系,可陈科长根本不理这个茬儿,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要套近乎,在这个小城,谁跟谁没有联系?亲戚套亲戚,朋友连朋友,想照顾都照顾不过来。”沙洲吃了闭门羹。没办法,他只好求主任出面和教育局局长打招呼,才把儿子入幼儿园的问题解决了。
不过,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还是一般工作人员的沙洲,现在不比当年,他刚被任命为县教育局局长了。当天晚上,第一个来沙洲家祝贺的就是陈首先。陈首先手里还提溜着两瓶酒,沙洲认得是茅台,沙洲也知道一瓶要一千多块,两瓶就是两千多啊。
沙洲有点无功不受禄的惊喜,连忙说:“哎呀,表哥,应该我去看你,这不是弄颠倒了吗?”陈首先笑呵呵地说:“早就想来看看兄弟,只是局里的事太多太忙,这回可好啦,表弟当局长,我可该轻松轻松啦。”沙洲问:“你当了多少年人事科长啦?”陈首先答:“到今年10月份,整整16年,两个抗日战争啊!不瞒表弟,我在教育局有个‘活地图’的外号,哪所学校哪位校长哪位老师,跟谁谁有亲戚是同学是老乡,都在我心里装着呢。”沙洲想:看来,我这个陈表哥不是等闲之辈啊!送走了陈表哥,妻子说:“这家伙,当局长和不当局长就是不一样,以前我们去看他,他不把我们当亲戚待,现在他却走上门来认亲戚,咱们在这里终于有了一门真亲戚啦。”
是亲三分近。自然,表哥对自己亲热,那自己就更应该对表哥示好。沙局长当面不管陈首先叫表哥,私下里还是一口一个表哥叫得亲热。很快,教育局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沙局长跟陈首先是亲戚。
沙局长可不是一般人,他是从政府大院里出来的人,他最知道作为单位的一把手,应该抓两件事,这两件事抓住了,其他工作便可以如鱼得水,水到渠成啦。哪两件事?一是抓人,二是抓钱。你想想,一个单位,什么重要?人是第一要紧的。大大小小上百个正副校长,关系着全县的教育发展呢,不选好人用好人,就会犯大错误;一个单位第二要紧的,就是要抓住钱。你想想,现在啥最吃得开?钱啊,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最简单的例子,想请人吃顿饭,得用钱不?坐车下乡,得用汽油不?汽油不是河里的水,没有了拿水桶灌一桶,汽油是钱买来的。
这回,陈首先可是派上了大用场。他在第一时间,向沙局长汇报了105位正副校长的简历,提出了作为教育局人事科长,他对这些人的评价,谁谁谁能力不大但关系厉害,谁谁谁是前任局长的同学,谁谁谁业务水平高。并提出了若干个后备人选。陈首先说:“局长,咱局计财股股长已经干了8年,是刘局长的外甥姑爷,你考虑考虑是不是给他换一下岗位?我这里有一位东北财经大学的高材生还闲着呢。”沙局长不置可否地说:“这个嘛,以后再说,目前先保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但沙局长心里想:这个股长,早晚要换,换一个心腹之人。
暑假要到了,沙局长就更忙了。他和局里几位领导分别跑了几十所学校,对每所学校的情况进行了深入细致的了解和调查。暑假里,沙局长召开了几次班子会议,研究正副校长的人事任免问题,以及教师的配备调动问题。陈首先作为人事科长,每次都列席会议,介绍准备新任命的正副校长的基本情况。
很快,任命和调动的文件下发了。全县105位正副校长,除了有28名因为身体和年龄原因退二线——有的休息,工资待遇不变;有的当了学校的党支部书记,哪怕只有3名党员呢,也要建立党支部,设专职书记一名。还有22名调出教育部门,剩下的55名基本没动。50名空缺,全部补齐。教育局计财股股长被任命为一中副校长,这可是沙局长跟县委书记极力推荐的结果。计财股长还很感谢沙局长的提拔。新任的股长果然精明机灵,可塑性很强,沙局长很满意。
以前,沙局长家里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同事、朋友寥寥。
自打他当上了局长以后,可谓是门庭若市,川流不息。尤其是晚上,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当然,这些人绝不会两手空空,好烟好酒不说,大小信封也是鼓鼓囊囊的。沙局长伸手阻拦,来人便急忙分辩:“陈科长是我姨夫,我还得管您叫好听的呢,孝敬您,我是应该的,谁让我们是亲戚呢!”在短短的时间里,沙局长先后成为别人的表姐夫、表姨夫、大舅哥、表叔、表弟、表姑夫,甚至上升到表姥爷。这些人有的比沙局长岁数大,有的比沙局长岁数小,最大的那位已经53岁了,在教研室当主任,此前,他已经当了20年副主任。他竟然管沙局长叫起表姥爷来了。这让沙局长哭笑不得。可这个主任却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母亲是陈科长的外甥女,按辈分我管陈科长叫姑姥爷,陈科长是您表哥,我叫您表姥爷没错吧?”
三年以后,沙局长把教育局局机关的人员几乎换了一茬,把各学校的校长换了两茬。这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每逢局机关的人坐在饭店里吃饭时,所有人都给沙局长敬酒,敬酒的原因都是和沙局长有亲戚关系。有的人跟陈首先没关系,也跟沙局长没关系,但他们跟县领导有关系,大家背后都管沙局长叫大哥,管陈首先叫二哥。一时间,教育局的机关干部上下班,见面打招呼,都是大哥好二哥好的。沙局长心知肚明,因为有一个陈首先,整个教育局包括各学校,都和他有了关系。他是陈首先的表弟呀,陈首先亲戚的亲戚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陈首先的同学的同学,陈首先的老乡的老乡就都和沙局长结成了一张大网,沙局长就是这张大网中间的那个大蜘蛛,只要他一动,蛛网就会发生震颤。
我们都是亲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