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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我在五号地割麦子。北大荒的麦田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浪一直翻涌到天边。一个人负责一片地,那一片地大得足够割一个星期,抬起头是麦子,低下头还是麦子,四周老远见不着一个人,真是磨人的性子。
那天中午,烈日挂在头顶,附近连一片树荫都没有。我吃了带来的一点儿干粮,喝了一口水,接着干了没一袋烟的工夫,就听见麦田那边的地头传来叫我名字的声音。麦穗齐腰,地头的地势又低,我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只听见清亮的声音在麦田里回荡,仿佛也染上了麦子一样的金色。
我顺着声音回了一声:“我在这儿哪!”径直望去,只见麦穗摇曳着一片金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麦穗上“漂浮”着一顶草帽——由于草帽也是黄色的,和麦穗像是长在了一起,风吹着它像船一样一路漂来,在烈日的照射下,如同一个金色的童话。
走近一看,原来是我的一个女同学。她长得娇小玲珑,非常可爱。我们是从北京一起来到北大荒的,她被分在另一个生产队,离我这里有三十六里地。她刚刚从北京探亲回来,我家人托她给我捎了点儿吃的东西,她怕有辱使命,赶紧给我送来。当然,我心里清楚,那时,她对我颇有好感,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积极性。
接过她捎来的东西,感谢的话、玩笑的话、扯淡的话、没话找话的话……都说过之后,彼此都拘着面子,又不敢“图穷匕首见”地道出真情,便一下子哑场,到告别的时候了。最后,我开玩笑地对她说:“要不你帮我割会儿麦子?”她说:“拉倒吧,留着你自己慢慢解闷吧。”她和我告别时,连个手都没有握。
麦田里,又只剩我一个人。翻滚的麦浪,一层层紧紧拥抱着我,那不是恋人的爱,而是魔鬼一般的磨炼——磨掉一层皮,让你感觉人的渺小,然后渐渐适应,让别人说你成熟。
大約过了一个小时,忽然,地头又传来叫声,还是她,还是在叫我的名字。过了不多时,那顶草帽又像船一样漂了过来,她一脸汗珠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折回来干什么,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她鼓足了勇气要向我表达什么,一想到这儿,我倒不大自在起来。
她从头上摘下草帽,热汗从发间流下。她把草帽递给我说:“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多毒的日头,你割麦子连个草帽都不戴!”然后,她走了。望着她的身影在麦田里消失,完全融化在麦穗摇曳的一片金色中,我没有找出一句话,我总该对人家说一句什么才好。
白驹过隙,往事如烟,一晃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年,时光让我们一起变老,阴差阳错中我们各奔东西。但是,我常常会感慨,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记忆里,还是在现实中,友情比爱情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