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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乡村夏夜留下几多故事,如今这份美好还能找到吗?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丢失了孩子的乡村夏夜!
我一直这样固执地认为,乡村的夏夜是孩子的。
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乡村夏夜的模样,我张耳就能听到乡村夏夜的声音,我只要耸耸鼻,乡村夏夜里所有的气息就统统被我逮住了,泥香禾香桃香梨香,以及各家各户在牛栏猪圈门前烧起的赶蚊子的艾叶香,甚至牛鼻孔里呼出来的淡淡的青草味,哪一样能从我鼻子底下溜走呢?
那时候,我也是一个孩子。我不喜欢冬天的夜晚,天那么冷,孩子们又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人都变成球了,叫我们怎么玩;我也不喜欢春天的夜晚,天气确实暖和起来了,但稍微动一下就要出汗,孩子们干脆脱了棉衣棉裤,却弄得大人满院子追着喊,加衣,加衣!烦都烦死了,哪能玩得尽兴?
夏天就不同了,夏天的夜晚才是孩子们自己的夜晚啊!
夏天,孩子们嫌白日太长,夜晚又总是姗姗来迟。你看,黄昏,最后一缕炊烟消失在乡村的茫茫夜空了,一群赤膊溜光的孩子还在溪里戏水,孩子们心里有盼头,孩子们是在等夏夜那枚月亮,月亮才不会失约呢,月亮是从山头跃进溪里的,还是先在溪水里扎了一个猛子才蹦上山头的,孩子们天天看着,这回却还是没看清。孩子们把月亮溅碎了,满溪银鳞闪闪,满溪盛开的月亮花;孩子们捉月亮捧月亮,月亮叮叮咚咚唱着歌儿从指缝滑入溪里了。夏夜的月亮就是这样爱孩子的,月亮可不会生气,孩子们嘻嘻哈哈上岸了,月亮在溪水里悠悠地一荡,又一荡,慢慢地自己复原自己,又是一脸慈祥。
夏夜里,孩子抬着一只小小的木桶去村后山脚下,不远的山脚下蓄着一泓泉,泉里养着圆圆的凉凉的月亮。去时一只空桶荡悠悠,轻飘飘,回来时却哗啦啦,沉甸甸,孩子竟然抬着月亮在走。月亮在水桶里扮鬼脸,一会儿拧鼻子,一会儿歪嘴巴,一会儿又眯眼睛,逗得孩子们笑偏了脚下的路,一朵一朵月光就泼凉了乡村夏夜。水桶抬到晒谷坪正中央,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你一瓢我一瓢,就着月光咕咚咕咚喝下肚,孩子们心里也住进了一轮这样的月亮,亮堂堂的,甜丝丝的。
夏夜,孩子们一人一把枪,油菜杆镶的,一人一顶草帽,青菜绿叶织的,这边一伙才占了高地,那边一伙却开始打扫自己的战场了,除了孩子,谁能将战争弄得这般温馨?
夏夜,孩子们捉迷藏,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伙伴,他们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藏得无影无踪,却没本事在月亮的注视下隐形,这么深邃这么神秘的乡村夏夜,哪个黑角旮旯月亮不曾关照,月光不曾探访?
夏夜,我有一个专用的火柴盒,我一蹦一跳地从晒谷坪这头撵到那头,我在追我的萤火虫呢,它却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飞到南瓜叶上一闪一闪,我赶也赶不上。我打开火柴盒,月光倏地钻了进去,这意外的收获,心里不照样美美的?
夏夜,我那还没开窍的小弟,要过祖母手中的大蒲扇,竟将祖父和周围的大人们一个一个扇得东倒西歪。月亮都笑了,夏夜怎不乐陶陶?
但转眼几十年,这样的情景只在我梦里出现,一幕接一幕,记忆的闸门就是关不住。现实呢,现实是这样的乡村夏夜丢失了!
河床枯了,溪水那么浊,月亮还来扎猛子么?村后的山脚坍了一大片,泉眼半睁半闭,自身难保,叫它如何养月亮?煤气灶一打就燃,哪来的火柴盒,拿什么盛月光?蒲扇老土,那点可怜的自然风,在空调制造的冷气面前,还不羞死?
还有,还有,仿真枪玩腻了,塑料的更没兴趣,油菜杆脏兮兮的,哪双手愿意摸它一把?
孩子们呢?
孩子们在楼上客厅里看卡通,在镇上和自己的爹娘一起吃宵夜,还有去得更远的,坐火车去了爹娘打工的城市,火车顶壁上的夜视灯好刺眼,但那不是月亮,也不是星子。
我一遍遍叩问自己的灵魂,谁弄丢了我们的乡村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