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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时,英国第二大港利物浦聚集了数万名中国籍海员,他们和来自其他国家的海员一起,供职于庞大的战时船队,用生命保障着大西洋上的反法西斯战争生命线。在等待上船和下船的空隙里,每天都有数百名中国海员在贫民窟游荡,把出生入死赚来的一点钱抛洒在赌场、妓院里和酗酒上,还不断打架滋事,被当地人鄙夷地骂作“中国猪猡”。
这些场景被两名留学生——来自中国的陈占祥和他的同窗、马来西亚华侨Teh看在眼里,痛心之余,他们到中国海员聚居的铁壁街了解情况,得知这些海员被英国海运公司招聘时,曾写明享受参战国战时人员待遇,但上船之后,虽然工资只有白人船员的三分之一,但一切最苦最累的活都由中国海员承担,大部分人在闷热的舱底为锅炉添煤烧火,还受到肆意的斥骂侮辱。二战中,死在这条航线上的中国海员数以十万计,他们本该是受人尊敬的英雄,却成了饱受鄙夷的一群人。
带着掌握的资料和海员们与船东的合同,陈占祥他们找到相关海运公司和英国战时海运部。凭着流利的英语、利物浦大学建筑学院学生会主席以及电台著名讲演人的身份,陈占祥要求英方尊重中国海员,让他们与白人同工同酬。
谈判间隙,喝下午茶时,对方委婉地询问他们与中国海员是什么关系。陈占祥告诉对方,他们跟中国海员们没有任何雇佣关系,连车钱都是从自己裤袋里掏的,只因“我们都是中国人”。对方的高管们大为感动,纷纷站起来与陈占祥握手拥抱。
经过一次次谈判,英方终于答应陈占祥代表中国海员提出的一切条件,并委托陈占祥帮助创办中国海员俱乐部。
1942年,中国海员俱乐部成立,陈占祥被公推为秘书长。
一次,一支英国船队遭袭沉没,一位中国海员侥幸死里逃生,一个人在大西洋划着救生艇漂流了几十天。这位中国海员求生的智慧和顽强意志,成为英国媒体和公众的热门话题,英王亲自为他颁发了乔治十字勋章。中国海员俱乐部决定举办一场音乐晚会,祝贺他的归来。
“要邀请世界顶级音乐家参加我们的晚会,要让英国人都知道,中国海员不再是昔日街头的混混。”几十年后,陈占祥向女儿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
陈占祥对铁壁街的中国海员们说:“在抗击日寇侵略的战争中,中国人展示了永不屈服的铮铮铁骨;在与大自然和生存极限的抗争中,中国海员同样永不放弃,永不言败,这是最值得珍视的品格,是生命尊严的象征。这种精神,是支撑一个民族的脊梁。”“让我们从此告别酗酒、嫖妓和赌博,我们堂堂正正站起来,磊磊落落做人。”
经过一番周折,陈占祥见到正在英国访问演出的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梅纽因听陈占祥讲述了中国海员的事迹后,拍拍陈占祥的肩膀,说:“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是一个阵地上的兄弟,我一定去为中国海员们演出。”并表示这次是义演,分文不取。
中国海员们非常感动:“有人叫我们中国猪猡、贱货,可人家音乐大师瞧得起我们,我们要为中国人增光。”晚会举办的那天晚上,出席音乐会的海员们全是礼服笔挺地入场,看到这些昔日在炼狱般的底舱挥汗如雨、疲惫邋遢的中国海员,举止文雅地走在街上,居民们为之震惊,议论纷纷。
这场音乐会让英国船东们大为惊讶,无法把往日他们眼中粗俗不堪的中国海员,与音乐大师梅纽因联系在一起。这场音乐会也让梅纽因印象深刻。当陈占祥代表海员们向音乐大师表示感谢时,梅纽因说:“是我应该谢谢他们,他们是随时准备为保卫人类自由而献身的英雄。”
很久之后,陈占祥忆起当年,他说:“我从来没指望听一次音乐会就能提高海员们的文化素质,那是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但是,那次音乐会让海员们知道,他们是受到尊重的。珍惜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就懂得珍惜自己的自尊。没有什么比丧失自尊更可悲的了。音乐、艺术、文化,可以一点点地唤醒被伤害践踏的自尊心,这就是照亮灵魂的希望。”
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话:人必自敬,然后人敬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