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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巴黎那年夏天，我妈决定当个艺术家。她每日做十字绣、插花，引得小区众阿姨登门，投之以绣品，报之以茶叶、桃子和新包的马兰头拌香油加肉馅饺子。
那时我想，她归隐山林，放下旧日纺织厂、工业园、汽车销售那些江湖峥嵘刀头舔血的岁月，回家老公胖狗热炕头，相夫教狗，为世界和平做出了卓越贡献。妈妈还学了一套五行健康操，每天下午去小区花园跳。我说甚好甚好，我给你iPad里下载个《最炫民族风》，你就带着听。
可惜我见识浅薄，没看透我妈老当益壮的潜力。金鳞终非池中之物，猛虎怎能久落平阳。等我再次回家时，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来我妈妈那五行健康操和《最炫民族风》，煞是了得。先是她某天下午持iPad在小区花园闻“机”起舞，有俩老太太背手伸颈，侧头看着；不料那操得五行之造化，诱天地之生灵，又有《最炫民族风》助威，老太太们不小心听一耳朵，如饮醇酒、赛吃蟹黄，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一传三，三传八，八传十五，十五传二十二。截至我回家之日，已有34位阿姨奶奶婆婆婶婶入我妈彀中，每日下午，随我妈脚踢北山恶犬，拳打南林刁猫。每次她们问我妈这五行操的奥秘，我妈总笑而不答，莫测高深，云山雾罩，更令老太太们钦服。
我爸说，我妈也是造福世人。比如，今天有个老太太说，肩周炎好了；明天有个老阿姨说，腰不酸了；后天一个阿婆声如洪钟，说能睡竹席，不犯竹席风了——大夏天，这可是积了老德了！某日竹席风好了的老太太送来了亲手包的粽子。老太太臊眉耷眼，大意说一向蒙徐老师照顾，多包了十几个粽子送给徐老师，大下午人多不好拿出来，特意上门来送。我妈感佩之余，坚持拒绝。老太太急了，说徐老师，你哪怕不喜欢吃粽子，也体谅我一把年纪爬六层楼啊！
我说：妈，咱们可不能趁做这操拿人钱财啊。
我妈立刻腰杆硬起来说：那当然！我连东西都不收！人家上楼来送粽子，我还人家苹果，还怕她拿着累，送到楼下的，假装说我要去菜场！人家上楼来送腐乳，我送人家茶叶！那个足疗店老板的娘要送我VIP卡，我硬是没要！最多是去菜场旁超市，人家看我没零钱，白送我塑料袋！
我对爸说，其实妈现在特别能耐。你看小区里多少人的老妈和老婆都归她管。她不是都已经能控制足疗店和菜场超市了吗？汽车打蜡店和药店接过她的十字绣，也已经是我们的手下了。只要再控制小区物业和菜市场，我们就能当小区一霸。哼哼，到时候去吃面，可以不要钱添浇头，面筋排骨鳝丝随便选；吃玉兰饼和汤圆，可以不用排队；买梅花糕，肉馅和豆沙馅可以随便挑。
我说：我觉得我妈有这个本事——每个妈妈其实都是神，只是在漫长时光里，日积月累、披星戴月、买洗烧煮中磨破了嘴操碎了心，被我这样没出息的小子耗成了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