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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数过,从宿舍到教室是524步,从教室到图书馆是303步。因为他老是低着头,他发现学校的蚂蚁很多。当眼前有了各类鞋脚时,他就踽踽地走了。他走的样子很滑稽,一只极大的书包,沉重使他的一个肩膀低下去,一个肩膀高上来。
1972年4月28日,汽车将一个19岁的孩子拉进西大校内,这孩子和他的那只绿皮破箱就被搁置在了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十分孱弱的生命,梦幻般的机遇并没有使他发狂,巨大的忧郁和孤独,他只能小心地睁眼看世界。他数过,从宿舍到教室是524步,从教室到图书馆是303步。因为他老是低着头,他发现学校的蚂蚁很多。当眼前有了各类鞋脚时,他就踽踽地走了。他走的样子很滑稽,一只极大的书包,沉重使他的一个肩膀低下去,一个肩膀高上来。
他唯有一次上台参加过集体歌咏,其实嘴张着并没有发声。所以,谁也未注意过他。这正台他的心境。他是一个没有上过高中的乡下人,知识的自卑使他敬畏一切人,悄无声息地坐在阅览室的一角,用一个指头敲老师的家门,默默地听同窗的高谈阔论。但是,旁人的议论和嘲笑并没有使他惶恐和消沉,一次政治考试分数过低,他将试卷贴于床头,早晚让耻辱盯着自己。
他当过宿舍的舍长,当然尽职尽责,遗憾的是他,蚊帐,夏日的蚊子轮番向他进攻。实在烦躁到极致,他反倒冷静了,想想:小小的蚊子能吃完我吗7这蚊子或许是叮过什么更有知识的人的,那么,这蚊子也是知识化了的蚊子,它传染给我的也一定是知识吧。冬天里,他的被子太薄,长长的夜里他的膝盖以下总是凉的,他一直蜷着睡,这虽然影响了他以后继续长高,但这样却练就了他聚集内力的功夫。
他无意于将来要成为一个作家,只是什么书都看,看了就作笔记,什么话也不讲。黄昏时,一个人独行于校内树林子里时,面对了所有杨树上那长疤的地方,认定那是人之眼,是天地神灵之大眼,便充裕而坚定,长久高望树上的云朵,总要发现那云活活的是一群腾龙跃虎。
他的身体先还较好,虽然打篮球别人因个子小不给传球而从此兴趣殆尽,虽然他跳不过鞍马,虽然打乒乓球尽败给女生,但是,当一次献血活动,被抽去300CC之后又将血费购买书70不久就患了一场大病,再未恢复过来。这好,他却住了单间,有了不上操、不十点熄灯的方便了,但创作活动于此开始。当今有人批评他的文章多少有病态意味,其实根因也正在此。
最不幸的是肚子常饥,一下课就去站长长的买饭队,叮叮当当敲自己的碗筷,而一块玉米面发糕和一勺大烩菜,总是不品滋味地胡乱扒下。他有他的改善生活日。一首诗或一篇文章写出,四角五分钱的价格,他可以去边家村食堂买一碗米饭和一碗鸡蛋汤。因为饭菜的诱惑,所以他那时写作极勤。但他的诗只能在班壁报上发表。
他忘不了的是授过他知识的每一位老师,年长的,年轻的。他热爱每一个同学,男性的,女性的。他梦里还常梦到图书馆二楼阅览室的那把木椅,那树林子中的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那宿舍窗外的一棵粗桩和细枝组合的杨树,以及那树叶上一只裂背的仅是空壳了的蝉。
整整15年后,他才敢说,他曾经撕过阅览室一张报纸上的一块文章,而且是预谋了一个上午。他掏三倍价为图书馆赔偿的那本书,说丢了那是谎言,其实现在还保藏在他的书柜里。他是在学校偷偷吸烟。他是远远看见一个留辫子的女学生而曾作过一首自己也吃惊的情诗。
1975年的9月,他毕业了,离开校门,他依旧提着那只绿皮破箱,又走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