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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母亲老了。我长年漂泊在外,难得回家去探望母亲,有一腔酸苦的水,伴我走在天涯路上。生病在床,我对母亲的思念最强烈。要是遇见一位长得像母亲的老年人,我就有一种丢魂的感觉。
母亲老了。70多岁的人,走路走不动了,还慢慢挪着,到路口站一晌。母亲说:“不定就等着儿回来了”。秋天的塬土,一阵起一股风,吹起团团土尘,四下翻卷。母亲一头稀疏的白发,像一蓬零落的衰草,要被风吹走似的。母亲一口牙,掉得只剩了三颗,风和着土灌进了嘴里,和了泥。母亲费力地吐几口,移动身子,朝回走。母亲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是母亲的老生儿。过四十五,才孕了我,打小到大,一直疼爱有加。在我的记忆中,兄长早就出门谋生,只有我和母亲为伴,日子虽然穷苦,母亲总会用杂粮做成可口的饭食。
母亲也骂过我,打过我。但现在我常常想,要是能回到母亲身边,让母亲骂我一回,打我一回,我也会感到无限幸福啊。一次在山里爬树,跌下来,滚进了一豁深沟,鼻子淌血了,手变青了,连一丝气也没有了。村里人都说,这娃夭折了,可惜啊。就动手挖了一眼坑,埋我。母亲不声不响,用身子挡住,不让丢土。一阵儿,我的脚指头轻微地动了一下,母亲看见了,喊了一声,母亲就昏过去了。苏醒过来后,母亲大哭了一场,老叫我的小名。
我又拣了一条命,又出去疯跑了,母亲骂了我,也打了我。母亲打我,打得很疼。这疼,让我刻骨铭心,不忘母亲。
我现在一口糖也不吃,不是我吃糖吃多了,吃伤了,而是我吃糖吃得太少。看见糖,我就伤心,就想起母亲头上白花花的乱发。小时候,想要吃一颗糖,就像吃蟠桃园里的仙桃一样难。货郎进村,担子里有豆豆糖,白的、红的、黄的、绿的。没钱买,可以用东西换,比如头发。母亲每次梳头,梳下来的头发,都塞进墙缝,慢慢头发就攒多了,就能拿去换一颗二颗豆豆糖吃了。年少不懂事的我,在母亲梳头时,总在旁边说:“妈,多梳些头发下来,我要换糖吃。”母亲就笑着答应:“行,行,我梳,我梳。”便使了劲,手里的木梳上,真的多梳下来了头发。我拿着母亲黑油油的头发,高兴得赶快塞进墙缝。母亲的头发,让我换了糖吃,我怎么没想到,母亲头发稀落,都能看清头皮了。我怎么没有留意,一根根头发的发根上,都沾着血,带着肉。母亲啊,苍老的母亲,现在我就是拉一汽车糖,也换不回你曾有的黑发盈头的美丽。
那一天,我做梦,梦见母亲过世了,平静地躺地炕上,头上的白发,无力地散落开。我全身空空,不如何往,一会儿又像负了一面磨盘。挣扎了半天,醒来,全身虚汗,眼泪淹了枕头。我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怕。我仅仅是做了一个梦,这使我在难过之余,又感到了宽慰。我是应该好好向母亲尽孝,不然,会追悔一生,也无法弥补。
我匆匆收拾行装,一路翻山不停,回到了家乡。进了寂静的窑院,几只鸡,正在啄食,听见门响,迅速闪到了一边。我径直走向母亲居住的窑,窑里黑黑的,我一眼就看见母亲的白发,我的心,一下子变得亮堂了。母亲在睡觉,似乎睡得很实。我放下背包,刚坐下,就看见母亲睁开了眼睛。“妈!”我轻轻叫了一声,母亲有些慌张地从炕上下来,忙要给我倒水,好像我是一个客。我不安地扶母亲坐下,说:“妈,你歇着。”就不知说什么好。母亲也手不自在,脚不自在,说:“我给你擀面去。”就出了窑门。我看见,母亲在走出窑门的一瞬间,抹了一把眼泪。
天黑实下去了,一盏油灯,照亮了亲情。我看着母亲,看着母亲那缕缕白发,我的内心是那么踏实。我打来一盆热水,说:“妈,让我给你洗一回脚吧。”母亲忙缩着要把脚藏起来。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妈,就让我给你洗一回脚吧。”
母亲是一双缠过的小脚,难看,也脏。母亲老了,老了的母亲,弯不下腰,把一双脚洗净。我一泼一泼把水撩起,撩到母亲的脚上。我看着母亲,母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
母亲老了。
在家里的头一夜,我夜里醒来几次,走到母亲的窑门前,我听见了母亲的心跳声,微弱的心跳声。我悄悄站了许久,身子在月光里发凉。那一夜,月色真好啊。
弟弟
接到家里的来信,诉说的依然是日子的艰难,这我是知道的,并一直忧心忡忡。信中提到弟弟去了北京,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出苦力,己有几个月了,这多少让我感到意外。
弟弟终于走出了小城。去闯荡自己的天地了。照现今的眼光来看,我们家的人口,的确显得超员,姊妹兄弟一共有六个。我现在也成了家,有一个女儿,已感到养育的不易。但我们六个,都被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从小没挨过冻,没饿过肚子,都顺顺当当地上了学。我的姐姐和哥哥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当知青、返城、招工。我和弟弟则参加高考落榜,一个去了油田,一个进了军营。但总算都有个谋生的地方,没有大辉煌,却平安、恬淡地生活着,亦向往着。我常常想,父母是为了我们,才敢于迎接世上的所有风雨的。
一家人最牵挂的,便是最小的弟弟了。说是最小,他今年已有二十六岁,初中毕业后没升上高中,当兵、招工都没指望,在家待业已十多年了。以往,我每次回家,和父母说起弟弟,都愁得不行,又不知该怎么办。弟弟的心里更不好受,常常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支接一支抽低劣的纸烟,也不和人搭话,他对自己,似乎也丧失了信心。
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又能怎么安慰他呢?在平凉城里,像他这样的待业青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他的姐姐、哥哥,都能有工作、成家,给家里寄钱,到了他,什么也盼不上,养活自己也难,用人们常提的一句话:眼前头的路是黑的。有时,我硬给他塞几盒烟,给几十块钱,他显得很难为情,虽然收下了,但从神色上,流露出一种很大的不安。
弟弟从小就身体不好,瘦瘦弱弱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长大了,个子却出奇地高,超过了一米八,是我们兄弟几个中个子是最高的。但并不强壮,像高粱杆似的,给人以没有发育好的感觉。弟弟的个子高,还上初中时,我和他开玩笑,说以后工作了,保险能成为业余篮球队的主力。我没说他会成为专业运动员,是因为我觉着他的体质过不了关。但弟弟却说,他要弹钢琴,伸出手来,那手指出奇得长,真是适合弹钢琴。当然,现在回味这些话,都成了美丽的肥皂泡,破灭了。弟弟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是如何生存的问题。父母垂垂老矣,辛劳了一辈子,没享过清福。到了晚年,还整天忙忙碌碌,尤其为弟弟的事唉声叹气,弟弟承受着相当大的心理压力。
后来,父亲在平凉的一个工队,给弟弟找了一份活路,弟弟便上班了。这是力气活,搬砖、和泥、筛沙子,每一样都能把人累倒。像弟弟这样的身体,要支持下来,得流多少汗水,脱几层皮啊!当我听说弟弟到工队上班的消息后,很是担心了一阵子的,但又觉着现在的社会,遇上这么个处境,牙咬碎了,也得顶着。弟弟毕竟已到了自己养活自己的年龄了,他得走这一步。我接连写了几封信,鼓励他,但从内心,我都没有信心。要是我听说他干了几天,干不动了,不愿再去工队了,我是不会奇怪的。我就想起我到油田前,曾待业半年,经人介绍,在外贸公司的货场找了份临时工。那真叫累啊!在库房里,把装茶叶的麻袋包,一包一包挪下来,从一头转运到另一头,想站着喘口气,工头马上就吆喝了。我只干了两天,就被通知不让再来了。他们嫌我没有力气。这两天,我挣了两元零七毛钱,拿着这些钱,我哭了,哭得很伤心。这两天,母亲每天早早起来,给我做好吃的,父亲一天给我两元钱的零花钱。可我只挣回了两元零七毛钱!这次的临时工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我感到了谋生的不易,也体会到了父亲养活一大家人,更有多大的不易。我就觉着,我无论怎么还报,也还报不完父母的养育之恩。所以,由我的经历,我又想到弟弟在工队的情景,我觉着弟弟要能坚持下来,他就比我强。